太极拳体用集成太极拳名人轶事
戚静之
中国拳术。千门万派。不可殚述。惟武当派太极拳。张三丰所传。乃纯粹内家。以其
毫不用气力也。(浑身松开。不用气力。方能长内劲。)广平杨露禅先生受术于河南陈长兴。
传于其子班侯健传于其子少侯澄甫。今将杨氏及其弟子就余所知者略述其轶事如右。
露禅尝习外家拳。其后闻河南怀庆府陈家沟陈长兴者。精太极拳。露禅倾产挈金。往
怀庆从长兴学。数年。偶与其师兄弟相较。辄负。夜起溺。闻有声于墙外。乃越墙往观其异。
见师兄弟辈。集于厅中。其师口讲指授。皆拳中精意也。乃伏窗外窃窥。自后每夜必往。他
日其师兄强露禅与之较。露禅不得已许之。不能胜露禅。众大惊异。其师召露禅曰。吾察子
数年。诚朴而能忍耐。将授子以意。明日来予室。
翌日。露禅往见其师。假寝于椅。而仰其首。状至不适。露禅垂手立于侧。久之不醒。
于是以手承师之首。良久。臂若折。而不敢稍移。及其师醒曰。孺子来耶予倦睡矣。明日再
来。露禅退。明日复如约而往。其师已陶然入睡乡矣。露禅屏声息气而待之。其师或张目四
顾。见露禅侯于旁。无怨色。且加敬焉。又言如前。露禅第三日往。其师曰。孺子可教也。
于是授之术。令归习之。后其师兄弟或与之相比。
而无有能胜之者。长兴谓其它弟子曰。予以所有之功夫。与子辈而不能得也。不与露
禅而已得之去矣。
露禅学既成而归。财产已尽。或荐至京师某富家。其家先有一教师。其人庸者。而富
于嫉心。闻露禅之来。心甚不快。强欲与露禅斗。露禅曰。吾子必欲一较也。请往告主人。
主人曰。子辈相斗。以戏可耳。然不可致其命也。露禅既至场中。直立而不动。教师力击之。
未见露禅之还手也。而教师已仆于丈外矣。主人大异之。揖露禅而言曰。不知吾子之功。如
果是其深也。于是设筵以款之。宴毕。露禅束装辞去。留之不可。遂授徒于京师。是以京师
之习太极拳者。皆杨氏之弟子也。
露禅传太极拳术于其子班侯健侯。期望甚深。日夜督责。二人不能胜任。一欲逃走。
一欲雉经。皆觉而未果。然二人年未至冠。已成能手。名震京师。有贵冑闻之。
聘班侯为师馆于其家月馈束修四十金。甚敬礼焉。雄县刘某者。忘其名。练岳氏散手。
有数百斤之气力。授徒千余人。有人两面挑拨。班侯志甚傲。闻之不平。遂相约于东城某处
比试。一时传遍都城。聚而观者数千人。二人至场。雄县刘即出手。擒住班侯之手腕。班侯
用截劲抖之刘跌出。狼狈而去。班侯由是名声大着。班侯归。见其父。扬扬得意。眉飞色舞。
述打刘之形状。露禅冷笑曰。打得好。袖子已去了半截。这算是太极劲吗。班侯闻言。自视
其袖果然。乃嗒丧而出。班侯云。当其擒住手腕时。有如狗咬云。
杨班侯弟子。至今惟有陈秀峰及富二爷二人。秀峰武清县人。与澄甫先生同里。余未
见之。富二爷住东城炒面胡同。余闻澄甫先生言。亟往访之。年七十余矣。气态若五十。其
子年过五旬。不知者以为昆弟行也。余道钦仰之意。富二爷曰。吾虽为班侯先生弟子。未能
传先生之技。盖不练者已四十余年。畲问既得班侯先生之传授。何以弃置不练。答曰。吾父
不许练也。先是吾兄习摔角功夫极好。每日归必教吾摔角。后应募从军。至甘肃。临行。嘱
吾曰摔角功夫。不许间断。别数年归。一见即问功夫如何。吾答曰。久不练习矣。兄闻之。
意似不悦。吾乃告以从班侯学太极拳。如何不用气力。如何能化人之劲。兄不信。以拳击吾。
吾用搬拦锤还击。不意兄由堂屋跌出院中。仰卧于地。竟不能起。吾大惊扶之起。已跌伤矣。
卧养数日始愈。父大责斥。由是不许练习太极。殊为可惜。亦由年幼太冒失故也。
富二爷又曰。吾露禅师祖。喜吾勤谨。吾尝在旁伺候。为装旱烟。年八十余。尚练工
夫不息。偶至吾家坐谈。一日天雨。泥泞载道。师祖忽至。而所著双履。粉底尚洁白如新。
无点污。此即踏雪无痕之功夫也。盖太极清灵。能将全身提起。练到极处。实能腾空而行。
班侯亦有此功夫。知者极少。吾曾亲见一次。
师祖函召弟子。于某日齐至家。谓欲出门一游。有话吩咐。至期俱来。而门外并未套
车。众颇异之。是日师坐堂屋正中。弟子拜见毕。各装旱烟一袋。肃立左右。师各呼至前勉
励数语。并传授太极拳大意。顷之。师祖忽拂其袖。端坐而逝。露禅师祖逝世后停灵于齐化
门外某寺内。方丈某。亦娴武术。寺为向南正殿五楹。东西各有厢房数间。灵衬停于西厢内。
吾师及健侯师叔。宿西厢套间内。予亦随侍焉。而东厢旋来一南省人。指甲甚修。语啁晰不
可辨。不知为何许人。一日。吾师等外出。嘱予日。不可出此门。并不许与东厢之南人接谈。
予诺而异之。时予年十九。童心未改。师去后。闷坐无聊。静极思动。忽忘前戒。启关而出。
至正殿游戏时右手托一茶碗。于殿上旋转而舞。一跃而登方桌之上。水不外溢。意得甚。适
为东厢之南人所见。遽来问讯。予顿忆师言。惶急不敢对。逸归卧室。次日方丈来。与吾师
切切私语。吾师初有难色。继似首肯。方丈出。旋偕南人来。吾师对之。其谦抑逾平时。相
将出门。久之始归。吾师有得意之色。南人即整装去矣。
又曰。吾师有一女。年十七八。聪慧绝伦。师甚钟爱之。忽急病死。时吾师他往。闻
讯驰回。已盖棺矣。不觉踊跃痛哭。忽腾起七八尺之高。如悬之空隙者。然旁观者。咸舌挢
而不能下。予亦亲见之也。此无他。盖吾师本有飞腾功夫。今痛极踊跃。遽于不知不觉间流
露其绝技也。
杨氏昆仲虽以精拳术闻于世。然深沈不露。尤善养气。绝无争雄竞长之心。平居谦抑
异常。不知者以为无能之辈。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诚哉不可以貌衡人也。某年有一南人来
访。时班侯年届六旬。南人极致钦慕之意。谓曰。闻君太极拳粘劲。如胶如漆。有使人不能
脱离之妙。愿承教班侯曰。鄙人以先人所习。仅粗知此中门径。何曾有此功夫。坚持不允。
南人再三请。乃曰。谅君必精于此。如老朽何足以相颉颃。无已请示试之之法。不知能勉力
追随否。南人曰。试用砖数十块。每块距离二公尺余。匀列院中。如太极式。吾在前。君在
后。以右手粘吾之背于砖上。作磨旋行。足不许落地。手不许离背。足落地。手离背者为负。
班侯曰。磨旋行。则头脑易昏。恐非老朽所能。然既承教。敢不唯命。即于院中如法布置。
毕。南人先上。缓步徐人。班侯敛气凝神。亦步亦趋。不离南人之背。绕行数匝。南人身轻
如燕。渐走渐速。迅如飞轮。班侯亦运其飞腾之术。追风逐电而行。依然不离分寸。南人无
法摆脱。忽飞身一跃。踪上屋面。回顾院中。不见班侯踪迹。深为骇异。而不知班侯。仍在
其后。抚其背曰。君恶作剧。累煞老朽。且下一息何如。南人不禁愕然。乃大拜服。订交而
去。
健侯为神武营教练时。年已七十余矣。一日自外归有莽汉持棍。出其不意。自后击之。
健侯忽转身以手接棍。略送之。莽汉已跌出寻丈。健侯能停燕子于手掌心。燕子不能飞去。
盖能听其两爪之劲。随之下松。燕子两足不得力不得势。而不能飞也。
露禅之弟子王兰亭。功夫极深。惜其早死。有李宾甫者。闻系从兰亭学。艺亦甚高。
访之者极众。而未尝负于人。一日有少年来访。口操南音。手离几椅数寸许。扬其手。几椅
随之腾起。悬于空中。宾甫见之骇然。少年欲与比试。宾甫逊谢不获。少年遽进。时宾甫左
手抱一小狗。仅右手与之招架。数转之后。少年已跌于地。乃痛哭而去。有习顶功者。欲与
宾甫角。宾甫谢之不肯。宾甫以手按其腹。未一月即死于逆旅之中。
余从澄甫先生习数年。澄甫先生曰。世间练太极拳者。亦不在少数。宜知分别纯杂。
以其味不同也。纯粹太极。其臂如绵裹铁。柔软沉重。推手之时。可以分辨。(太极有二人
推手之功夫。)其拿人之时。手极轻而人不能知。其放人之时。如脱弹丸。迅疾干脆。毫不
费力。被跌出者。但觉一动。而并不觉痛。已跌丈余外矣。其粘人之时。并不抓擒。轻轻粘
住。即如胶而不能脱。使人两臂酸麻。不可耐。此乃真太极拳也。若用大力按人推人。虽亦
可以制人。将人打出。然自己终未免吃力。受者亦觉得甚痛。虽打出不能干脆。反之吾欲以
力擒制太极拳能手。则如捕风捉影。处处落空。又如水上踩葫芦。终不得力。此乃真太极意
也。其言之精如此。余试之诚然。不能不令人佩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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